黄勇：新时代背景下的反垄断新趋势

知识产权家

2023年2月11日，由《中国知识产权》杂志主办的“第十三届知识产权新年论坛暨2023中国知识产权经理人年会”在京召开。本届新年论坛主题为“善用机遇行稳致远”，重点关注后疫情时代企业知识产权管理与法律合规问题，对中国知识产权事业的变革挑战与发展机会作出总结与展望。在“中国知识产权高峰趋势论坛”上，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法学院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、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专家咨询组成员黄勇发表演讲。

黄勇在演讲中总结了修改后的《反垄断法》的重要变化，分析了当前时代背景下反垄断与SEP、著作权、数字经济等重要知识产权门类的关系，并展望了当前及未来知识产权与反垄断的平衡趋势。

以下为演讲实录：

大家上午好，祝贺第十三届知识产权新年论坛的顺利举行。下面我要跟大家分享的议题是《新时代背景下的反垄断新趋势》。2022年是反垄断大年，我国《反垄断法》经历了颁布实施近14年后的第一次修法。知识产权作为一种法定的垄断权利，似乎与跟反垄断法在内涵以及外延上都存在冲突。如何界定知识产权与反垄断的界限？我在这里分享自己学习和研究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。

一、《反垄断法》修改与知识产权

《反垄断法》修改后，由原本的8章57条扩充为8章70条，其中内容既有增加也有删除，约有36条的内容出现了变化。总结一下几点重要的修改：总则部分最重要的变化是在立法宗旨中增加了“鼓励创新”的表述，同时加入了公平竞争审查条款，并写明“强化竞争政策基础地位”，这可以说是一个飞跃式的发展。此次修法的另一个重点是加大对违法行为的处罚力度，一方面规定“经营者的法定代表人、主要负责人和直接责任人员对达成垄断协议负有个人责任的，可以处一百万元以下的罚款”，另一方面规定对于“情节特别严重、影响特别恶劣、造成特别严重后果的”违法行为，国务院反垄断执法机构可以在《反垄断法》相关规定确定的罚款数额的二倍以上、五倍以下确定具体罚款数额。这提示相关主体要尽早做好反垄断合规工作。

如何理解《反垄断法》立法宗旨中增加的“鼓励创新”的表述？应该认识到，产权保护是促进竞争的一项重要基础，知识产权则是产权中的一个重要门类。知识产权保护制度与鼓励创新是分不开的。我们不妨观察当下和未来的司法审判如何在新《反垄断法》语境下理解和落实“鼓励创新”的立法宗旨。

此外，《反垄断法》配套的相关法规规章也值得关注，包括原国家工商行政管理局颁布的《关于禁止滥用知识产权排除、限制竞争行为的规定》，以及国务院反垄断委员会《关于平台经济领域的反垄断指南》等。上述部门规章中争议较大的必需设施、拒绝交易等条款，目前经过文字调整而依然存在。必要设施理论能否应用到非标准必要专利领域，以要求进行强制许可？对此，还需等待最高人民法院在相关案件中的审判结论。

二、反垄断与SEP

标准必要专利（SEP），特别是通信领域SEP，是反垄断和知识产权交叉的最重要的领域。目前为止，我国及世界各国关于SEP和反垄断案件的基本判断原则和分析框架都没有发生根本性变化，例如对相关市场的界定，对FRAND承诺与反垄断的关系等问题的判断原则依旧延续。

要注意的是，智能汽车领域的SEP许可已成为新的热点话题。以奔驰与诺基亚的专利诉讼为例，该案引发了一些法律争议，例如：专利许可费应按整车收取，还是按部分元器件收取？与手机相比，集成度不同、供应链结构不同的产品，也会造成相关主体对许可单元的不同理解。

全球的SEP立法和司法趋势近年来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摇摆。美国司法部门改变了以往倾向于SEP权利人的政策，不再主张违反FRAND承诺的行为属于合同纠纷而非反垄断纠纷。原本倾向于保护标准实施者的英国、德国等也改变了态度，从而成为SEP权利人更愿意选择的纠纷解决地。欧盟相关政策的变化趋势则仍有待观察。此外，2022年，一些全球SEP领域的重要政策文件先后出台，如欧盟的《知识产权—标准必要专利新框架》和《知识产权行动计划》，以及我国发布的《汽车标准必要专利许可指引》等，这些文件都是研究SEP与反垄断关系的重要参考材料。

总的来说，目前全球的SEP平行诉讼正在增加，各个司法辖区的管辖都在争夺SEP纠纷的管辖权以及禁诉令、反禁诉令的相关权利，其中就包括中国。而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、社会生产力的提高、知识产权数量与质量的变化，我国在国际产业链中的分工地位也在发生变化。以新兴的智能汽车、新能源汽车产业为例，上述产业也内在牵涉着知识产权与反垄断问题。如何在新形势下平衡好二者的关系？这是值得我们思考的。

三、反垄断与著作权

在我国，反垄断与著作权的关系正日益密切起来，如涉及数字音乐版权独家代理模式、游戏独家许可的反垄断问题等。

内容驱动型产业从总体发展态势上来讲是充分竞争的，但著作权保护本身是否充分还有待厘清。要注意的是，反垄断的一个前提是清晰的产权。随着各类新技术和商业模式的迅速发展，诸如直播赛事画面、UGC平台内容等带来了更多的权属争议；只有先确定了相关权利的归属、排除潜在侵权可能，才能讨论相关的反垄断规制问题。

四、反垄断与数字经济

算法是近期反垄断领域的一个热门话题，主要相关问题有算法共谋、算法歧视、算力集中等。应当注意的是，算法所牵涉的法律问题涉及多个法律部门，如个人信息权益保护方面的法律，数据安全方面的法律，抑或是反垄断法。规制与算法相关的法律问题，应首先确定所适用的法律。此外，大数据也是反垄断领域的一个重要问题，Google附条件收购Fitbit案、德国Facebook案都是相关的重要案例，其中牵涉的法律争议十分复杂。

在我国，反垄断还与数字经济建设及新基建密切相关。新基建依赖国家、国有企业的大量投入，也需要私营企业的数据参与。在数字经济建设及新基建语境下，反行政垄断、公平竞争审查制度要积极发挥作用，推动公用数据的互联互通，同时给予私营企业的数据以合理的私权保护。

五、总结与展望

总结而言，知识产权与反垄断二者虽有冲突，但总体目标是一致的。二者是市场经济下的不同维度，宗旨都在于促进竞争、促进创新。反垄断要尊重的基础是私权，其中就包括知识产权。

此外，我们也要认识到，知识产权既是私权，也牵涉国家战略和国际规则，又有涉外的属性，这与反垄断的整体性、涉外属性相契合。我国应根据自身的产业结构、市场角色、发展阶段、未来趋势等协调反垄断与知识产权的关系，以相对包容的态度鼓励创新、保护先进，避免因过于严格的管制而阻碍创新。如何处理好知识产权与反垄断的平衡，是我们今后应当长期关注的一个重要话题。

谢谢大家。

《知产观察家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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